湿黑的野径尽头有一条石板桥,桥底水声潺潺,细鱼鳞片闪闪,河旁湿泥上,有三两蜻蜓在野芦苇上采水。
桥的尽头有一块一人高的巨石,上面用隶书刻着几个大字——洞庭客栈。字的凹槽处填了丹砂,上边敷了一层脂,使水汽无法进入凹槽中。
洞庭客栈位于洞庭湖旁,地处荆州,东靠岳阳城,北临长江主流,地理位置优越。洞庭湖有两个曾用名,一为云梦,二为潇湘。不论是哪一个,在历史上都十分出名。文人骚客爱借洞庭湖水抒怀,江湖侠客爱喝洞庭湖的龟蛇酒。
龟蛇酒的原料是洞庭香糯,酿制的水是洞庭湖中君山岛的水,酒味醇香甜美。据说酿酒师将金龟、眼镜王蛇以及当归、杜仲、海马等十几种中药用酒分别浸泡六个月。酒水变成胶汁状后,再密封两个月,酒香从泥封里溢出时,方为大功告成。
此酒色泽明亮,入口绵甜。金龟与蛇有滋阴补肾、强壮筋骨的功效,不论老幼,皆可饮用。据说壮年侠士饮了此酒之后,乘着酒力练功,事半而功倍,故而受到江湖人士的追捧。
杨无失抬头远眺,瞧见百米之外有一处小楼冒着炊烟。心中暗想:这洞庭客栈竟然在百米外就立了石碑,做字工法毫不逊于京城的匠人,“不知华子带的银子够不够。”
祁小南咯咯地笑,“我家掌门和这家客栈的老板有些交情,老板认识我爹,从来不用掏钱。”
名门大牌就是这点好。靠着前辈打下的基业,到哪里都能吃人情饭。纵使有朝一日流落街头,上去舞两套剑法,只要说是五岳最新剑法,也不至于饿死了。
三人刚一进门,见众食客眼神空洞,面朝着门口发怔。店小二跪坐在地上,背倚着墙壁,头低垂着。屋内陈设整整齐齐,连桌椅都不曾歪斜一点,不像是被抢劫的样,这倒是奇了。
陈杨同时拔剑,不动声色的将祁小南护在身后。朝店内四下环顾一番,没有发现祁大北和常真华的身影。
忽的听店内一个食客操着一口河南腔叫骂,“操恁奶的王八羔子,敢定你爷爷的身!”
那人是个和尚打扮的壮汉,年龄三十上下,一脸黑藻似的黑髯,肌肉虬实,眉如钢造。生得彪悍武夫面,不似吃斋念佛人。
他身穿僧人青灰薄衫,大敞着胸脯,颈子上有一串乌黑发亮的佛珠,每个佛珠都有茶杯口大小。右手持一双刃宝杖,上端为斧状铲刀,铲刃薄利。下段为月牙状铲刀,刃尖陷入石地三寸,约摸有五六十斤重。
此物名为少林日月连环方便铲,又名善铲,是嵩山少林派武僧常用的法器。前些年武林与朝廷战乱频繁的时候,佛家弟子心存善念,常用此铲来埋路边尸骨。
那武僧双腿一岔,将铲端重重插在地上,店内的桌子随之一震,茶器叮咣作响,“都给洒家起来!”
杨无失心中赞到:好功法!此人罡气醇厚,只震法器,就能将内力递到众人脑内!在武林之中也应当是一代翘楚,却从未听闻此人的名声,不知是嵩山少林的哪位高师?
众人回了魂一般,接连扶额惊叹,“多谢大师相助!”
那武僧将善铲重重一插,方圆三尺内,无一处完石,众人立马噤了声,却听那武僧说,“洒家还未得方丈许可,不是什么大师。”
众人心里均想:这武僧身手高强,却说自己没有皈依佛门,必然是破了什么戒才被拦在佛门外的。
多一事不如少一事,众人不再多问,转而挑起刚才的话头,“方才那骚娘们儿使了什么招,只瞧了别人一眼就能把人给定住。”
“什么娘们儿,那人不是个小郎君吗?”
“狗屁娘们儿郎君,明明是黑髯老书生。”
“哪有什么黑髯,我瞧那人可是一脸白髯,绝对是隐居的世外高手!”
众人议论纷纷,有人说那人是美颜娘子,有人说那人是白须老头。年龄性别、体格身态无一人意见一致,唯一相同的只有那双猩红的眼睛。
那武僧将自己置于事外,一挥手,道,“小二,给洒家上两坛龟蛇酒来吃吃。”
店小二虾着腰迎上来,腆着脸道,“这位大师,不好意思,本店的酒已经卖光了。”
那武僧一吹胡子,“放屁!我千里迢迢从嵩山跑到这儿来,就为了吃一口龟蛇酒!跑了三五次,三五次都没得酒卖!我看你们就是不想给和尚卖酒卖肉,是也不是!”
店小二汗如雨下,“不是小的为难大师,只是,咱……咱有规矩,江湖中的酒店旅店,一律不能给僧人卖酒。”
“酒店旅店不卖酒,你要洒家上花楼里吃酒吗!洒家破了酒戒肉戒,你还要让洒家破色戒?先让洒家破个杀戒瞧瞧!”
那武僧一转善铲,风中带劲,将月牙尖对着店小二的脖子,牢牢将他卡在墙上。店小二大惊失色,“啊呀,不敢!不敢!哪位好人快给这位爷爷上酒来!快!”
三人进店之前,远远见到客栈门口乌泱泱的跑出来一大堆人。经武僧这么一吓,另一半人也都逃光了。
杨无失见这人做事雷厉风行,说话风趣,颇为投机。用银蛇剑挑了一只空桌上的锡酒壶丢给武僧,“哥哥请喝。”
旁人提锡酒壶的壶耳通常要四指,这武僧只用食中两指,就将壶耳卡的严严实实,武僧接了酒,大笑道,“还是这位兄弟爽快!”撒开善铲,提着壶把,咕咚痛饮了几大口,如同喝水一般将酒喝尽了。
店小二哭嚎着跑到□□,店内一时间空空荡荡,只留下几位胆大的练家子坐在原位。
陈器轻拍了两下杨无失的手,“师弟和老爷子不在此处,我们先去寻他们吧。”
祁小南担心老爹,听见陈器提议,连忙附和道,“是呀是呀!”
杨无失摇了摇头,“师弟伶俐,祁前辈武功高强,二人在一块,想来不会出什么事。这旅店气氛不正,我们先探探口风再去找他们也来得及。”
那武僧方才喝完了酒,正要对送酒人言谢,却见那送酒少年一手一边两个娇滴滴的小娘子,三人情切如蜜,好不辣眼,
“呸,呸,呸!洒家刚吃的一碗药酒,经你的手一递,变成了荤酒!你叫洒家又破了一戒,可如何是好!事已至此,洒家再送你一戒!”
那武僧一顿胡搅蛮缠,其实就是吃酒吃上了头,想要寻点麻烦。
只见他一提善铲,刷刷两下朝三人刺来。
杨无失面色一变,“他奶奶的,这死秃驴好心当作驴肝肺!祁师妹你躲好,我和我师妹应付他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