龙禹看着他的表情，跟着他重复那几句话，声音像刚从冰箱里拿出的牛奶，还冒着冷气，“不过就是失个恋，搞得好像活不下去了一样？”

“哥。”俞鸣章叫了声，只是看着他的眼睛，没再说话，他知道弟弟的微表情：你又把我当成小孩了。

龙禹又说：“弟弟，让别人救你可以吗？”

俞鸣章说：“不太行。”

龙禹叹了口气，他侧身坐在俞鸣章的小床上，床板上只垫了两床棉被，膈得他有点疼，他的衣裳有点单薄，裸露着的脚垂在外面，直接跟冷空气接触着，穿着鞋那只脚一下一下踩在地面，看着地板上碾出来的一个个相互重叠的深色鞋印，许久才开口道：“小鸟儿，你现在太小了，看过的东西也不多……”

俞鸣章侧脸对着墙面，他弯曲的脊背似乎僵硬了一下，像是忍住了一个呼之欲出的动作。

龙禹接着说：“等你以后出去了就知道，哥没什么好的，不结婚是稀松平常的，同性恋也并不少见；你本身是个不错的人，不管是喜欢男的还是喜欢女的，都有很多人愿意跟你在一起，等你长大了多半就觉得被困在这样一个小环境里面，觉得哥就是最好的，这本身就挺可笑的，那时候你还会觉得现在的感情是你人生中的黑历史。”

俞鸣章不知道什么时候坐起来了，他和龙禹靠的极度贴近，窝在被子的身体散发出一股股潮热，不多时，他伸出一只手臂撰着龙禹的手，“哥，你老这样挺没有意思的，我说我喜欢你，你就说你差；而且说的都是一些瞎话，我都搞不清楚你是不喜欢我还是不喜欢你自己了。”

龙禹被他攥紧了手臂，他低头看了俞鸣章的手，骨节绷起，青筋毕露。

俞鸣章说：“哥，你不是什么废物，你向来就会揣度人心，可是你就不愿意花点时间在我身上。”

“不是什么我没有见过好的东西，也不是我不会权衡利弊，要是以前没有你，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摔进清江淹死了，你甚至不是什么最好的选项，是唯一的选项。你的目的如果是想让我说夸你的话，那我能说好几个晚上。”

“扯吧。”龙禹避开了他的视线，脚仍旧一下下点着地面。

他心中那三个要素不断地盘旋，欲/望也许早就有了，陪伴不是一直都有的吗？还剩承诺——他能承诺俞鸣章什么呢？

龙禹顿了顿，余光中，俞鸣章脖子前面那颗吊坠一晃一晃的，他好像也受到了神女的蛊惑，嘴唇一动，“那我就救救你。”

“什么？哥——”俞鸣章忽地听到这一句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话，他猛地抬起头，目光直勾勾地嵌在龙禹身上。

他想要再问清楚，那人却不说话了。

晶莹柔软的人靠在眼前，俞鸣章渐渐凑近，柠檬的香味随着不断攀升的温度蒸腾，融入他的大脑，让他停滞的思维中滋生了一种难以名状的冲动，他靠近了些触及到了龙禹淡粉色的嘴唇。

果然如他想象的，那块皮肤粘膜很冰冷，但又很柔软。

俞鸣章感觉那片皮肤慢慢变热了，他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，立即像被电到了一样退开，他拉开一定的距离后，看见龙禹正垂着眼睛看他，只得虚心地叫了句：“哥。”

刚刚那半分钟，龙禹居然没有任何动作，，这着实超出了俞鸣章的预料，让他心里不住地打起了算盘，“哥，你怎么没有躲？”

龙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躲开，“我没有反应过来。”

“哥，你有什么感觉吗？”

“感觉一股铁锈味儿。”

“那你是一股柠檬味儿。”

两个人相似一笑，俞鸣章定定地盯着他的眼睛，一双深黑的眸子里闪烁着希冀的光芒，“为什么？”

“哥，为什么？”

“你也是吗？”

他断断续续地发出三个疑问。

“我不能说我是还是不是。”龙禹伸出食指，指腹捻了捻被俞鸣章贴过的下唇，似乎非常平和地就接受了这件事情，浅浅地笑着说：“可能是因为从小你就跟我一起长大吧，我感觉没有很排斥你。”

俞鸣章的目光亮了又暗，是的，就像左手摸右手，不排斥也不会有悸动，是那个意思吗？

这样——也行。

“哥。”俞鸣章的呼吸沉了沉，“那我们——”

“我这两天也想了很多。”龙禹又低头去看自己的脚，他一只脚光着，那件又黑又厚的羽绒服垂下来，遮住他的脚背，“小鸟儿，如果我们一定要维持这种关系以后才能在一起的话，我应该也是可以接受的。”

俞鸣章愣了一下，发着烧的脑袋似乎炸开了一串烟花，他花了很长时间咀嚼清楚了龙禹的意思，随即又感到一股辛酸。

龙禹笑了笑，摸了把他的头发，“没有勉强，还记得我上次跟你说的爱情三角理论吗？亲密关系，承诺和欲望。如果是你，你会把什么排在前面？”

俞鸣章像一个猜题达人，他按照龙禹的思维方式回答道：“承诺。”

龙禹扑哧一笑，“不愧是你，从小就是苦行僧做派，是我的话，我会把亲密关系排在第一；所以我没有勉强，如果说必须有一个人要跟我走一辈子的话，除了你，哥也想不到别人了。”

俞鸣章从来不知道，原来被心爱的人表白是这样——与沉重和痛苦相似，他的身体像是被注入了一股流体，顺着四肢经络，从脚底灌到头顶，形成了躯体的形状，又与痛苦和沉重相反，灌注的不是铅，而是流动的喜悦，带着滋滋的电流，让他头皮发麻。

俞鸣章一时被这股电流震得愣住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。

“既然你选的是承诺，那你能跟哥承诺一件事吗？我知道你不是一时的冲动，但是我希望我们的感情能稳定，不要随便就吵架闹脾气，行吗。”

“哥，我不会。”俞鸣章往前蹭了蹭，将脖子埋在龙禹肩膀上，低沉的声音带上了哭腔，“我会一辈子都听你的话。”

龙禹点了点头，背着手摸了摸他的头发。

“哥，我们现在达成一致了吗？”

“嗯，没有哦，我不跟高中生谈的。”龙禹笑着看他，“那你还上学吗？退学去捡垃圾还是等你考完？你还上学吗？”

俞鸣章脸和脖子都红了一片：“上学。”

龙禹的请假理由是家里人病了，待不了多久——身为社畜，身不由己，他这儿刚和俞鸣章缓和一点，又马上要走了。

当然更不高兴的是俞鸣章，他和他哥还没有培养好感情，他哥就要走了。

但这人又是个闷驴性格，心里不乐意了，但是知道他哥去上学是办正事儿，也没有理由阻止。

龙禹定的时间是周六上午，周五一放学，俞鸣章就赶着回去跟他的未来男朋友培养感情，一回家结果扑了个空，家里空荡荡的。

他急忙给龙禹打电话，那边响了一会儿才接，“小鸟儿？”

“哥你已经走了吗？”

“没呢。”龙禹那边的声音有些小，说话很慢，像是被别人吸引了注意力，“在外面唱歌呢；明早就走了，跟同学出来玩会儿。”

“有这么爱唱歌吗？”俞鸣章有点不乐意，“一早就去吗？”

“没，下午来的。”龙禹终于集中了注意力，声音缓缓地从手机里传出来，“刚好周五嘛。”

他还没有走就让俞鸣章感觉到了思念。

“你晚上还回来吗？”俞鸣章清了清嗓子问。

“回啊，等会儿跟他们一起吃完晚饭就回。”龙禹这才像想起了什么，“你是不是要放月假了？晚上不用自习吧？过来一起吃饭，就最近那个商场。”

又是那个商场，俞鸣章感觉自己都快PTSD了。

他立马拒绝了，一个电话就这样打完，他心里空落落的，直到快八点时，龙禹终于回来了。

俞鸣章正在刷题，龙禹叫他过去吃饭，说给他打包了很多菜。

“哥，你这么快就回来了？”俞鸣章把菜翻到碟子里，发现都是一些大菜，有些油盐都挺重，“你吃饱了吗？我给你做点清淡的？”

“不用，吃过了。”龙禹也没怎么吃，但是也不太饿，下午小孩给他打电话时，隔着手机都能感受到他的怨气。

他那帮朋友都是以前的同学，关系挺好，有的说让他玩到晚上，有的直接说让他过两天再去，可以捎他一程，盛情难却，但他想到家里孤僻的鸟儿，还是一一开口拒绝，打算回来待会儿。

俞鸣章坐在餐桌上吃东西，香辣的味道传满整个客厅，他捕捉到龙禹时不时地往他看，含着一口蒜蓉龙虾问：“怎么了？味道太大了吗？我去厨房——”

“吃你的吧。”龙禹笑了笑，这种在餐桌上被别人馋到，但是自己不能吃的惨状他已经经历过很多次了，不过今天，他还真的没有被馋到，他只是在想，怎么跟俞鸣章好好道别，“陪哥聊聊天，下次回来你已经高考了吧。”

“你有暑假吗？”俞鸣章戴着手套，正在剥虾，他的毛衣袖口挽过肘关节，小臂上的肌肉随着动作一齐鼓动，已经有了几分成熟男人的样子。

龙禹把自己看笑了，回答说：“不一定，看老板吧，大概率没有。”

“嗯。”俞鸣章点点头，目光垂在他油渍呼啦的手上，过了一会儿又另启话题，“哥，你跟你的朋友们经常见面吗？”

“不经常见；还没有跟你见面多。”龙禹说着说着又笑了，“不是上次那帮人。”

俞鸣章这下连醋都没法吃了，人家和朋友都一年可能也就见这么一次面，他和龙禹起码这段时间天天见面吧。

“那他们会给你介绍女朋友吗？”

“干嘛？”龙禹从手机上抬头，看着他笑了笑,琥珀色的眸子异常温柔。

“我随便问问。”俞鸣章说。

“唉，谁没事老关心别人有没有女朋友啊？”龙禹笑着看了他一眼，又靠在沙发上看手机。

塑料手套破了，辣椒和蒜末揉上了手指，俞鸣章伸长手臂扯了张纸巾擦干手指，又转回厨房拿了两个小碗，往其中一个里接了半碗热水，个头挺大的小龙虾，剥了这么久却只有小小一碟，全部泡在温水里，拿着筷子一个一个将虾仁涮过又捞起来。

空间里没有声音，俞鸣章手上动作着，突然想起什么来似的，随意地问道：“哥，你今天唱歌了嘛？”

龙禹也没当成一回事，随意答道：“唱了啊；不唱光听别人嚎嘛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