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个男人身上的酒气太过浓重,沙发和餐厅隔着不近的距离但唯因还是能嗅到丝丝的酒味。
闻上去有点苦,又有点呛。
她用肩膀碰碰刚说完话的川录闲:“你喝过酒吗?”
“喝过,”川录闲点头,“怎么了?”
唯因眨了两下眼,求知欲又露出来:“好喝吗?”
川录闲咧开嘴笑,没有回答她,而是先抬手摸了摸早上随意扎的丸子头。
“你以前没喝过?失忆应该不会把酒的味道也忘了吧。”川录闲放下手,略微有些意外地看她一眼。
要是到死了都没喝过酒,那她还挺乖。
唯因歪头,沉思了一会儿后又抬眼看着川录闲:“应该,没有喝过。”
“那你想喝吗?”川录闲脸上挂着笑看唯因,话说完却自我觉得奇怪。
这感觉,就像是她在故意带坏乖乖女似的。
川录闲笑容收了两分,视线凝到唯因脸上又细细看着,无声无息的,直到触到眼前人的目光之后才收回去。
她才不是乖乖女。
“想。”像是印证川录闲的想法,唯因点头,甚至眼睛里都有些好奇得过分的光彩在闪烁。
“那你想着吧,酒不是什么好东西。”川录闲转头靠上椅背,目光也放远,整个人神色沉静下来像是想起什么往事。
唯因还想和她说些什么,余光里却瞟到刘宣玲迈着步子过来,于是只能闭嘴当起‘哑巴’徒弟。
“不好意思不好意思,耽误了一点时间。”刘宣玲把儿子搀扶回房间之后又急匆匆地回来,额上都出了点点汗珠。
她抬起手放在鼻子下嗅了嗅,半秒后轻啧一声才把手放下去。
川录闲回神,她把目光放到刘宣玲身上:“令郎很喜欢喝酒啊。”
“年轻人嘛,总要有点爱好,又不是什么杀人放火的大问题,偶尔喝一点也没什么。”刘宣玲抬手把额头上的汗珠擦了,嘴上给儿子辩解。
“确实,是要有点爱好,”川录闲点头,在看到刘宣玲把气喘匀了之后又开口,“那我们接着说?”
“行,您还想知道什么,尽管问。”
川录闲牵起一个微笑,冲正在喝水润嗓子的刘宣玲缓缓开口:“您家里就只有令郎一个孩子吗?”
刘宣玲喝水的动作顿住。
唯因掀起眼皮看川录闲,想伸出去戳她腿的手指又收回来安安静静地蜷曲在掌心里。
“这有什么关系吗?”刘宣玲放下水杯,扯了张纸擦掉因为刚才一瞬间的顿住而不小心流到脖子上的水。
“有关系,”川录闲看刘宣玲还有些疑惑,便直接往下解释,“您和您的先生、儿子我都已经见过了,但如果您还有其他孩子的话,我到现在还没有见过,我不知道他是怎样一个人,我就无法知道这三个月来让你们睡不好觉的女鬼到底是谁招来的。”
川录闲停顿了一下,又摇着头往下说:“那么我就更没有办法把她赶走或是打散。”
唯因闻言眉头皱起,转动眼珠往川录闲的方向看,但川录闲一脸正经,她没找到说话的机会。
“您也知道,世间万物皆有因果,解铃还须系铃人,找到本源才能把问题真正解决。您也不想继续睡不好觉吧?”
川录闲一串话接二连三地丢出来,刘宣玲听一句眉毛就扬两下,越到后面她的神色就越难看,像是又回想起这三个月来每夜每夜睡不好觉的时候。
“川大师,不是我故意想瞒着您,”刘宣玲又喝了口水,神情变得有些低落的样子,“而是我那个女儿,实在是太让人伤心了!”
女儿?
唯因猛转头看川录闲,眨巴两下眼之后微微俯身到她耳边:“你怎么知道她还有个女儿?”
“我不知道。”川录闲抬手把唯因的脑袋掰回去半分。
唯因意识到自己这个动作有些太大,于是往后退了退,在刘宣玲抬手抹泪的时候赶紧接着问:“那你刚才那么笃定的样子,几乎是逼着她要她说出还有一个女儿的事。”
川录闲歪头,斜眼给她一个眼神:“猜的。”
“你——”唯因还想接着问。
“等会儿给你解释。”川录闲截断她的话,伸手抽了张纸递给呜呜哭着的刘宣玲。
和刚才说起儿子的时候完全不同,刘宣玲现在呜咽着,眼圈都红了,双眼中浸满了泪花,伸手接过纸的时候还哽了一下气,看上去确实如她话中所说的一般伤心。
川录闲收回手,脸上换了副关切神情:“您能给我讲讲您女儿吗?就当向我倾诉倾诉。”
她的声音放得软,连尾音里惯带着的调笑钩子都被她去了,像是烧开之后凉到一半的水,让人感觉舒服得恰到好处。
还能出这种声音呢?
唯因扬起眉毛,又轻轻摇了摇脑袋,嘴上无声说着“就当向我倾诉倾诉”,整个人浅浅地阴阳怪气了一下。
但川录闲像是太阳穴长了只眼睛似的,没转头也发现了唯因的动作。
她抬手,给唯因的膝盖来了一下。
唯因安分了。
“我那个女儿,我们好吃好喝地供她上学,从小到大没苛待过她一丝一毫,可以说她的生活不知道比多少人好了太多。”
刘宣玲说着说着又要哭,川录闲赶忙又扯了张纸给她。
“我们是又没打又没骂,好好地给她养到了成年,但是人家根本就不领情!”刘宣玲说话带了哭腔。
唯因向前倾身:“不领情?”
刘宣玲重重点头,又抽了抽鼻子,脸上的粉底被她哭掉了大半,黄白交错着的肌肤让她看起来有些狼狈。
“我们以为女儿十八了上大学了会更懂得心疼父母了,结果呢?人家上了大学之后就再也没回过家!一次都没有!”
一次都没有回过家?
倒是有些奇怪。
唯因心里琢磨着,面上还是在认真当听众:“怎么会呢?是不是有什么原因她没告诉你们。”
“原因?就算她有什么原因,那为什么要把电话号码都给换了还不告诉我们啊?!原来那个电话她用了那么多年都没换过,结果一上大学就换,换了还不告诉我们,这不是想和我们断绝关系还能是什么?!”
刘宣玲越说越激动,保姆阿姨都忙过来给她拍背顺气。
川录闲敛眸听她继续抽噎了一阵,等到她稍微又平复一点才开口:“您没有想过去公安局查查她的下落?您是她的母亲,很容易就能查到。”
刘宣玲轻哼一声,泄愤一般抬手把手里的纸团扔进垃圾桶。
浸了泪水的纸团带了些重量,落进垃圾桶的时候让塑料袋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,刘宣玲深吸了一口气。
“她要断绝关系,那我成全她,我上赶着去找她,倒像是我欠了她一样!总归我们已经养她到十八了,义务也已经尽了,如果她不想认我们,那我们也就当没她这个女儿!”
像是被伤透了心,说出这样的狠话来。
她一口气说完,神色从伤心变得愤愤的,胸口快速起伏,呼吸声连唯因都能听见。
川录闲等着她情绪回落。
秒针快速转动,川录闲耳朵里听了一连串的“白眼狼”“冤家”,她神色如常,一直到耳边再没有这些词了之后才说话:“您能告诉我您女儿的名字吗?”
刘宣玲比之刚才平静了一点,叹气之后回答:“李词,诗词的词。”
“她现在多大?”川录闲接着问。
“二十五,”刘宣玲回答完却顿住动作,皱眉回想之后又说,“应该是二十六。”
川录闲收了一瞬的目光,眼皮垂下又马上抬起。
“她的生日是什么时候?”
刘宣玲张嘴,却没说话。
空气有一瞬间的静默。
“我有一点忘了,她太久没回来过了。”她伸手,端起杯子喝水。
川录闲微笑着点头:“正常,您想起来了再给我说就好。但是我接下来的问题会很冒昧,您多担待。”
“您问。”
川录闲低头先作抱歉状,再慢慢抬眼看着刘宣玲:“您确定李词她还活着吗?”
唯因一惊,赶忙伸手拽拽川录闲的衣角。
这也太冒昧了,她害怕她们被打出去。
川录闲没转头看她,只用手在她手腕上按了按,动作贴着脉搏,是一个轻浅的安抚。
刘宣玲听了川录闲的话之后狠狠皱了眉,眼珠转动几番之后才认真回话:“我听说家属还在的情况下,人要是死了,不管是意外还是生病导致的,警察都会通知家属。我们没收到过通知。”
言下之意就是李词肯定还活着。
“李词在这栋房子里有过房间吗?”川录闲先表示了解了之后才又开口。
“有,我们是在她差不多六岁的时候搬来这儿的,她的房间在二楼。”刘宣玲抬手往那个房间的位置指了指。
川录闲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,发现李词的房间就在自己和唯因的房间旁边。
她收回视线,转而看着刘宣玲:“您能让我们进去看看吗?”
“还要看她的房间?”刘宣玲疑惑。
“毕竟我没能见到她人,就只能通过这些和她有关系的东西来了解她,但如果您觉得不太方便,我也可以不看。”
“不不不,我就是问一句,没有什么不方便的。”
刘宣玲没再多说什么,立马就起身带着川录闲和唯因往楼上走。
她边走还偶尔哭出声,川录闲不时安慰她两句,两人一句一句叠着,转眼就到了李词的房间里。
“大师您慢慢看,要是有什么叫我就好。”刘宣玲说完关上门,房间里只剩川录闲和唯因。
川录闲转身,对着唯因扬了扬下巴:“你之前想问什么来着?”
说好了等会儿给她解释的。
唯因没说话,只背着手往川录闲的位置迈步,像只收着翅膀走路的玄凤鹦鹉似的。
“干什么?”川录闲看着她一步一步地走过来,脚下往后退了半步。
唯因看见她的动作,脸上表情有些惊诧:“你退什么?”
“没什么。”川录闲说完话自己笑了出来。
好一段毫无价值的对话。
唯因表情垮下来,直接大跨步到川录闲面前,抬手把手里的东西塞进她的嘴里。
川录闲下意识叼住,又抬起眉毛用眼神问唯因。
“奶黄包,甜的。”唯因语气有些冲,像是在气川录闲往后退的那半步。
川录闲闻言动嘴往下一咬,浓郁的奶香溢出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