何家后院是个静谧的所在。
整个后院里有许多树木,还有一个翠绿色的葡萄架子,也是个纳凉的好地方。只不过,前院的桑树和榆树底下有石桌、石凳,而葡萄架子下空空荡荡的,所以何家人乘凉吃饭都在前院。
可是这天午饭后,曹氏却吩咐当归:“你去将厢房里的两张躺椅搬到葡萄架下,再搬一张高几放在中间,摆些瓜果茶水。”
“夫人,您这是要待客吗?”当归忙问。
“也不是什么远客,就是我那干姐姐,雪儿她娘要过来跟我喝茶叙话。”
当归听了,便道:“那可真是贵客了,村里其他人,都是您在这里新认识的,只有雪儿她娘,是您在京城就交好的故旧,在一起说不完的话儿,我和茯苓看着可羡慕了。”
曹氏便道:“等将来你和茯苓出嫁了,在别处遇见,也就是像我和雪儿娘这样的好姐妹了。”
当归点了点头,自去忙活。
过了一会,雪儿娘就来了。
她还带了个小花篮,篮子里装满了莲子。
“姐姐,你真好,还记得我最爱吃莲子。”曹氏接过花篮,递给当归。
雪儿娘笑道:“我怎么不知道啊!那会,我们俩在三太太房里伺候,你经常偷喝她的银耳莲子羹的。”
提起往事,两人都是会心一笑。
曹氏便领着她往后院走,边走边问:“怎么雪儿没跟你一起过来?”
“她今儿身上不好,躺在床上不想动。”
两人来到葡萄架下,一个人一个躺椅地半躺着,微风习习,甚是惬意。
“仙儿,今儿怎么不见顺儿?”见四下里无人,雪儿娘就问。
曹氏道:“他陪着老爷出去钓鱼了。”
雪儿娘嗯了一声:“你家老爷可喜欢顺儿?”
“自然喜欢,顺儿来了不到三天,就把他哄得团团转了。”说完,曹氏唇边泛起一丝得意的微笑。
雪儿娘也笑道:“能把侯爷伺候得舒舒服服的人,哄一个何大夫,那还不是小菜一碟。说真的,当初你叫我家雪儿爹把口信捎给他的时候,我还真担心他不会来。”
曹氏从高几上的盘子里拿起一颗紫葡萄,慢悠悠地剥着皮:“我说他会来,就一定会来,姐姐,你为什么认为他不会来呢?”
“我想着,虽然他暂时在庄子里,可他是个本事人,侯府里头那么多人都跟他交好,他迟早还是要回到侯爷身边的。”雪儿娘道。
曹氏哼了一声“侯爷早就替他脱了奴籍,他心气那么高,又怎么会甘心伺候人一辈子,他是肯定要找机会出来的。”
雪儿娘笑道:“他不是心气高,他是对你太痴心了,要是换个人叫他,你看他来不来。”
听了雪儿娘的话,一丝笑意在曹氏眼底闪现。
她低声道:“我是真的没想到,我当年送给他的那一缕头发,他居然还随身带着。”
“妹妹,你和顺儿青梅竹马,情投意合,年貌相当,你可得早做打算啊。”雪儿娘一脸的推心置腹。
“打算,姐姐,你说,我还能怎么打算?”
雪儿娘就说:“你年华正好,总不能一辈子跟一个老棺材瓤子在一起吧!”
曹氏用手玩弄着自己涂满丹蔻的鲜红指甲,慢悠悠地说:“过些日子,天凉快些了,老鬼就会让他去滁州城里管铺子。他得先把这些铺子掌控在手里,才能去图下一步。”
雪儿娘点了点头:“不错,何家产业丰厚,怎么着,也得多带些走。”
听了雪儿娘的话,曹氏陷入了沉思。
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当年刚进侯府的情形。
那年,她只有七岁,天寒地冻,身上只穿了一件开花棉袄,被人牙子领到了侯府的下院。
娘被饿死了,爹爹还要养活哥哥和妹妹,没奈何,只有将她卖了。
被人牙子领走前,爹爹追上来,抱着她哭道:“孩子,不要恨爹,爹也是没办法,爹不卖你,全家都得死,爹卖了你。你有了好去处,能吃饱饭,爹和你哥哥妹妹也能活,咱们一家人,还能有团聚的时候啊!”
七岁的她,真正听懂了爹的话,她掰开妹妹死死攥着她的手,不顾嚎啕大哭的哥哥和妹妹,转过身,很坚定地跟着人牙子走了。
从那以后,她晚上做梦,经常梦见她妹妹流着泪的小脸蛋,妹妹那年才三岁,一直都是她照料的,夜里睡觉只要她。
每当梦醒,她就再也睡不着,她发誓,一定要吃饱饭,好好活下去。她发誓,要不惜一切代价往上爬。把日子过好了,有钱有势了,就可以去找爹爹和哥哥妹妹团圆了。
人牙子领着她走了几天,才到了京城的侯府。
看着侯府金碧辉煌的大门,她心里暗暗庆幸,自己这是卖到了富贵人家,起码可以吃饱饭了。
在侯府下院的一间屋子里,她看见了一群和她一样穿着破烂的小男孩和小女孩。她知道,这些人都和她一样,是侯府刚买进来的奴才。
其中,就有顺儿!
顺儿比她小一岁,生得俊俏,嘴巴也伶俐。
被分到厨房里当差之后,顺儿经常从厨房里偷一些好吃的点心给她吃。
顺儿说:“姐姐,长大后,你给我做老婆吧!我已经学会了做很多菜,你跟了我,我天天做菜给你吃。”
每次听他这样说,自己心里的欢喜都无法形容。
十岁那年,自己被分到歌舞房里学跳舞,随着年龄的增长,自己的身子越来越饱满苗条,跳舞的时候,侯爷的那些男宾客都死地盯着她看。
她知道,自己一个卑贱的舞女,是做不得自己的主的。
于是,在侯爷没有将她当礼物送人前,她就把自己的身子偷偷给了顺儿。
在她心里,顺儿就是她的丈夫了。
后来,虽然侯爷把她送给了很多宾客玩弄 ,可是,顺儿从来不嫌弃她。两人约好,等再过几年,攒够了银子,就想办法摆脱奴籍,找个地方做长久夫妻。
谁知道,天有不测风云。在一次跳完舞之后,就因为观舞的靠山老王爷夸了自己一句,侯爷就将她送给了七十多岁的靠山老王爷。
分别那天,她和顺儿抱在一起,哭了整整一夜。
再后来,她不堪老王妃的折磨,不得已,搭上了给王妃治病的何大夫,想法设计做了他的正头夫人,才算真正过上了好日子。
原本以为跟顺儿这辈子都无缘了,谁知老天可怜她,两人居然又在一起了。
“妹妹,你这身子,也没什么问题,怎么就没办法有孕呢?要是能提老鬼生下一儿半女,那这何家的产业,你就能全部捏在手里了。”雪儿娘又道。
曹氏听了这话,不禁叹了口气。
她知道,雪儿娘说的是实话。对于男人来说,你给他生了孩子,你就是自己人,是亲人。你没给他生孩子,那你永远就是外人。
即便老鬼对自己万般宠爱,几乎言听计从,可是,分家的时候,他还是给老大老二分了不少钱财。
虽然大部分的钱财还在他自己手里,可是,他那么疼劲松那个小鬼,又怎么可能全部交给自己管?
想到这里,曹氏不由得有些烦躁。
雪儿娘见状,就很识趣地说:“不早了,我得回去准备晚饭了。”
曹氏点了点头,将她送到了大门口。
回到饭厅,当归就跟她说:“老爷去了滁州城,说是有个表舅老爷请他喝酒叙话,他说今晚不回来了。”
曹氏嗯了一声,就说:“你晚饭照样做,我有些头晕,想躺下歇息会,等下吃饭就不要叫我了。”
到了晚上,曹氏就点了桐油灯,在油灯底下绣肚兜。
这时,外面突然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。
曹氏的心猛地一跳,她急忙起身,将门开了。
果然,门口站着的,就是自己多年来朝思暮想的情郎顺儿。
不等她说话,顺儿反手就将门给栓上了。
然后一把将她抄起来,扔到床上,就像饿虎一样扑了上去。
两人分别了有八九年之久,如今重逢,这还是第一次有机会单独相处,简直是干柴烈火,□□。
不知道折腾了多久,直到顺儿累极了,浑身被汗水湿透,像一摊泥那样倒在曹氏身边,两人才开始轻声交谈。
“仙儿——”顺儿叫着曹氏的小名:“这些年来,可想死我了。”
“你在侯府,身边有的是美貌姑娘,真还能记得我么?”曹氏狐疑道。
顺儿叹了口气:“美貌姑娘是有不少,她们见我在侯爷面前得脸,也的确都上赶着想跟我相好,可是,我的心里却只有你。”
曹氏哼了一声,没有说话。
她心里明白,顺儿是个性子活泼跳脱的人,本身就很讨姑娘家的喜欢。他才二十来岁,正是血气方刚年纪,又早早地跟自己有了男女之事。这么多年,让他守身如玉是不可能的。只不过,他心里终究是有自己的,这才是最重要的。
“你在想什么呢?”顺儿亲了一下她的脸蛋。
“我在想,等什么时候,我把何家的家财都拿到手了,我们就可以远走他乡了。”
听到这里,屋顶上的劲松,不声不响地将那片被他揭开的瓦放回原处,无声无息地离开了那片屋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