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午吃饭的时候,在饭桌上,曹氏不停地帮何大夫夹着菜:“老爷,这道猪肘子是我让当归专门给你炖的,你可要多吃点!”
“姐姐,我爱吃冰糖炖猪肘子,你怎么不用冰糖给我做啊?”曹顺笑嘻嘻地道。
曹氏白了他一眼:“去,想吃你自己做去,你姐夫整天埋头研究药理,多辛苦啊,你做小舅子的,不说给姐姐出出主意,怎么好好服侍你姐夫,反倒吃起你姐夫的醋来了?”
曹顺这才不吱声了。
冷眼看着这一对狗男女一唱一和,劲松暗想,得尽快想法子让爹发现她们的丑事,否则,爹爹就很危险了。
这时候,何大夫突然说了一句:“听说乌山上出了野人,你们可有知晓?”
“野人?”曹氏有些难以置信:“我今儿上午还在村里的竹林边转了一圈,没听村里人说什么野人啊!”
“不是咱们村里的人发现的,是乌山村那边——”何大夫将一块肘子放进盛着辣椒油的小碟子里蘸了蘸。
听到乌山村这三个字的时候,劲松的心猛地一跳。
只听曹氏诧异道:“乌山村?乌山村里有野人了?”
“不是,是乌山村里有个孩子被狼叼走了,然后村里的男人们就进山去找孩子,结果找回来了,可是,却不止一个人看见山里出现了野人。”何大夫说。
“姐夫,野人也是人吧?又不是洪水猛兽,又什么好怕的?”曹顺有些好奇。
何大夫摇了摇头:“你们哪里知道这野人的厉害,很多年轻,我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,这乌山里就有野人出没,当时的情形,简直太可怕了。”
提及当年往事,何大夫脸上犹自有惊恐的表情。
见一向沉稳的父亲也怕成了这个样子,劲松忍不住就问:“爹,那野人到底厉害在哪里?”
何大夫叹了口气:“那野人在山野里奔跑惯了,跑路的速度飞快,人根本追不上他们。而且,他们力大无穷,不仅在附近几个村庄里偷抢粮食和鸡鸭牲口,还会劫掠年轻的姑娘。”
听到这里,劲松立刻想到了阿九,他的脸色有些发白了。
曹氏啧了一声:“这可真是新鲜,我以前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事情。”
“劲松,这肘子炖得很烂 ,你多吃几块。”何大夫夹了一大块猪肘子,放进儿子碗里。
劲松就问:“爹,那你小时候的野人,是怎么没了的?”
何大夫就说:“是官府派了兵,放火将乌山上的草木一把火都烧了,才把野人都逼走的。”
“放火烧山?那可不得了,现如今,官府大概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了吧?”曹顺听了,忍不住插嘴道。
何大夫点了点头:“如今朝廷党争不断,当官的都想着怎么巴结上司好升官,谁还会管老百姓的死活呢。”
想起上次剿匪的时候,官府的不作为,劲松沉默了。
看着满桌香喷喷的饭菜,劲松突然觉得有些食难下咽。
于是,他放下筷子,回了自己的卧房。
夏天的中午,蝉鸣声总是不绝于耳,惹人烦闷。
劲松卧室的窗户边,种了一排梧桐树,因此,即便是晌午时分,窗边被树荫遮蔽,也会清凉一些。
劲松拿着画笔,在书案前很认真地作画。可是,脑子里却乱哄哄的,几乎成了一团乱麻。
阿九是个活泼的性子,平日里总是喜欢往外跑,现在山里有了野人,她应该是知道危险了吧。她就算自己无所顾忌,她爹娘哥哥也会阻止她往外跑的吧。
哎,后天,就是他们约定在土地庙见面的日子了。
上次自己没去,阿九一定是生气了吧。
那后天,自己就非去不可了,要是真的把她惹恼了,可就得不偿失了。
想到这里,劲松低下头,继续画他的画。
他画得不是别人,正是朝思暮想的阿九。
画中的阿九,穿着一身桃红色的衣裙,眉梢眼角都是笑意。
劲松回想着土地庙里的情形,嘴角不由得泛起微笑。
这副画,他已经画了好几天了,已经把阿九活灵活现地画下来了。可是,他左端详,右端详,总觉得哪里不对,缺了些什么,可是一时又想不起来,到底缺了什么。
正思量间,就听见客厅里传来一阵说笑声。
劲松侧耳一听,只听父亲说:“周阁老,周大老爷,周公子,欢迎光临寒舍,当归,快去倒茶端点心。”
劲松一听,心里就明白,这周家祖孙三代一起上门,一定是找他爹要个答案来了。
于是他轻手轻脚地走到墙边,用耳朵贴着墙,开始听客厅里的对话。
他们家这房子建得早,里面的墙壁都是用的薄木板,所以听起隔壁房间说话,一点也不费劲。
当时,从周家出来的时候,他爹的态度是很坚决的。他爹本是个淡泊无争的人,在这世外桃源一样的小村里安度余生,其实是适合他爹的。
只是,曹氏那女人的枕边风着实太厉害了。
劲松实在不能确定,他爹会不会改变主意。
只听周阁老道:“何大夫,近日都在做些什么消遣啊?”
他爹答道:“村居无聊,实在没什么消遣,也就研究一些医典,去药地里干点活计,再去池塘边钓个鱼,一天也就过去了。”
周大老爷笑道:“名士风范啊,所谓名士风范,不过如此了!何大夫,在下可真是对你羡慕之极啊!”
他爹就说:“我是个百无一用的人,名利场中的事情,我素来不能做到游刃有余。周大老爷,说白了,我只是性子软弱,没有那个本事,才甘心隐居的。”
周大老爷啧了一声:“何大夫,你这还叫没本事?你那一身医术,早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,金陵城里谁人不知你是大国手。”
何大夫笑道:“我对病理略通一二,对人心却是一窍不通了。”
周阁老就说:“何大夫,老朽明白你的言下之意,你放心,贵妃娘娘看中的是你的医术,并没有指望你去抵御宫里的那些明枪暗箭。你入宫之后,只管每天给贵妃娘娘把脉保胎,让她平安生下皇子,其余一切事情,都不让你操心。你要知道,贵妃娘娘的宫里,有的是智计无双的谋士,定能保你周全,如何?”
听到这里,劲松屏住了呼吸。
只听他爹叹了口气:“周阁老,承蒙抬爱,在下感激不尽。只是,我在南方呆惯了,去了京城就会水土不服,到时候,见天的生病,哪里还有精力给贵妃娘娘保胎啊。”
这时候,只听周宝玉插嘴道:“何大夫,你又没去过京城,怎么会知道自己去了京城之后,就会水土不服?”
他爹就说:“周公子,我二十几年前,在京城赶考过,就是因为水土不服,一病不起,才错过了考期,知道自己不可能走仕途了,才弃文学医的。”
“哦——原来是这么回事啊!”周阁老沉吟道:“既然如此,那我们就不勉强何大夫了,此事以后不必再提——宝玉,咱们回去吧。”
这时候,只听得曹氏的声音突然响起:“周阁老,周老爷,来了就是贵客,哪有不吃饭就走的道理,我已经让人备办饭菜了,你们先聊着,一会就好。”
他爹就说:“这是内子——来,见过周阁老和周大老爷。”
只听曹氏笑道:“这位周公子,之前劲松带到家里参加过是诗会,我是认得的。”
周宝玉笑道:“夫人好记性,我与劲松正是同窗好友,对了,今日怎么不见劲松?”
曹氏就说:“劲松在他自己房里读书呢,他肯定是不知道你来了——当归,你带周公子去少爷房里找少爷去!”
当归哎了一声。
然后,就听见自己房门外面响起了脚步声。
劲松叹了口气。
人家客客气气上门拜访了,伸手不打笑脸人,自己总不能不招待吧。
当归敲门道:“少爷,周公子来看你了!”
劲松上前打开门,只见周宝玉一件月白色的纱衫,腰间系一条石青色腰带,浑身上下无一件富丽装饰,却是气度高华,姿态悠闲,美得令人不敢直视。
再看当归,不停地用眼偷偷打量周宝玉,脸已经红到了耳后根。
将周宝玉让进来之后,劲松就说:“宝玉,你家找医生,该当找个老于世故的,我爹一心钻研药理,不喜欢谋算人心。”
周宝玉径自在他的书桌上坐下,笑道:“这些事情,我才不管,跟咱们没关系。劲松,我是想问你,咱们学堂啥时候开学啊?”
“这个我也不知道,你不会去问王先生自己吗,你们可是一个村的。”
周宝玉笑道:“可不是,我最近天天都去王家与七郎谈论诗文,只是不敢去先生房里跟先生搭话。”
劲松的脸色,刷地就阴沉了下来。
周宝玉站起身:“我还有事,先回家了——对了,你画的阿九,样样都像,就是缺少了一样东西。”
劲松微微一惊:“缺少什么?你说?”
周宝玉将脸凑近了劲松,死死盯着他,一字一顿地道:“你忘了画她下巴右边的那颗小黑痣!”
说完,他哈哈一笑,就出了房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