什么人?
李延竹瞬间睁大了眼,脑中念头迅速闪过——若是柔云派来救戚明雪的人,大可直接表明身份,孟家再鼎盛,堂堂江湖第一大派,还会怕它不成?
可若是李玄霆的人……李玄霆有什么理由来救戚明雪?
不过,当然也有可能是大师伯不知名的小情郎,这个女人看似高洁得一尘不染,果然还是干柴烈火耐不住寂寞吧……
心里不无恶意地揣测着,李延竹已经施展轻功——从柔云派偷学来的——借着花园中曲折绵延的亭廊,蜻蜓点水般从孟家众人头顶略过,片刻后身影倏然没在高墙之外。
不顾身后一片片“抓人呐”“有刺客”之类的惊呼,李延竹目光揪住巷子中远处一闪即逝的身影,狂奔着追了上去。
对方即使抱着一个大活人,身形也如同兔子一般轻快,李延竹追了半天,每次都是堪堪赶上那人消失之前的最后一缕身影,才不至于把人弄丢。
也不知跑出了多远,好不容易出了这片七拐八扭的巷子,终于来到了一片较为开阔的地带,前方抱人的身影无处可躲,暴露在了李延竹视野之下。
方才这人在巷子里没能借着地形甩开他,此刻更是发足狂奔,跑进了一片树林中,李延竹竟渐渐被他越甩越远。
眼见就要追不上,李延竹当机立断,拔出腰间从柔云派抢来的长剑,朝着前方奋力一掷——
他本来的打算是让剑“嗖”的一声笔直飞过去,插在那人面前,好暂时阻住他的步伐。
可无奈事与愿违,他这“掷剑之术”显然缺乏练习,长剑在空中没能保持笔直的姿态,打着一百八十个旋,以车轮的形状跌跌撞撞划过长空……
唯一一个好消息是即便是这样,剑的速度依旧比人快,前面那人大概是狂奔之中听见了危险的破空声,急忙把剑回身一挡,“锵”的一声,李延竹的剑被横空击飞,斜着钉进旁边一棵大树上。
李延竹本来已经做好了弃剑继续狂追的准备,可那人却没来由地刹住了脚步,盯着插进树干的那把剑,眼睛眯起一瞬,似乎在辨认什么,继而将长剑在身前一横,低声对追过来的李延竹问道:“你是柔云派的?”
李延竹本来脚底都要冒火星子了,见他停下,好不容易才没直接撞上去,停在离他两丈远的地方,惊讶于对方跑了这么久,说话的时候声音居然平稳得连一丝颤抖也没有。
虽然疯狂腹诽这人怕不是个不会喘气的鬼,大白天的还戴着斗笠蒙着脸,李延竹内心还是老实地承认了双方武力上的悬殊差距,也不打算拔剑了,刚要说话,可对方却根本不打算给他开口的机会,不知何时,手中已多了几颗不起眼的小石子,“嗖嗖嗖”几声,李延竹双肩上的几个穴位同时一痛,接着手脚便同时造了反,整齐划一地僵在了原地。
这是点穴之术,李延竹在柔云派偷师学艺的时候听师父讲解过,耳听为虚,中招为实,今天算是亲身领教了。
蒙面人放下戚明雪,走到大树边,毫不费力地拔出李延竹的剑,却又如同扔垃圾一般“呛啷”丢在了地上。
接着,李延竹便眼睁睁看着他走向一旁的大师伯。大师伯的神色难得的惊惧交加,她嘴唇发白干裂,低低呼了口气,似乎想说什么话,可却欲言又止。
蒙面人不知从哪里察觉出了异常,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戚明雪面前蹲下,首次打开了沉默的金口:“你不能说话?”
他的声音低沉沙哑,一般人的声音或好听或不好听,却都不会是这样,倒像是声带损坏的结果。
戚明雪眉心微蹙,细细回味他的声音,可并未能在记忆中发现什么。
正有些走神,蒙面人却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玉瓶——正是李玄霆在客栈用来威逼她的“销骨散”的解药。
她眉心蹙得更紧了,目不转睛地盯着蒙面人手里的小玉瓶,心中暗暗有些忐忑。
不过她绝不肯把自己的忐忑表露在脸上,一张脸仍是如同冰雕一般,汗都不让自己流一滴。
不远处一动不能动的李延竹同样紧盯着那瓶解药,恨不得自解穴道,冲过去夺过解药把这不要脸的龟儿子大卸八块。
蒙面人哪里知道他们这一个个复杂万分的心理,回头望了望来时的路,孟家不靠谱的家丁们还遥遥无踪,便自顾自拔出瓶塞,将里面的液体悉数倒入戚明雪口中。
一股浓浓的香气瞬间渗入了戚明雪的五脏六腑,这香味浓重得有些呛人,极有特点,与李玄霆的那瓶解药的气味无异。
蒙面人见她已将解药吞下,言简意赅道:“这解药效用很快。”顿了顿,“你被人点了哑穴?”
话音未落,他的手便化作几道残影,一一拂过戚明雪身上几处哑穴,接着这蒙面客就仿佛功成身退一般,头也不回地飞奔向树林深处。
李延竹目睹并且亲身参与了这出虽然好看但莫名其妙的戏,到现在还有点没回过神来,第一百次试着用内力冲破受阻的穴道,就惊恐万分地看着对面原本瘫软无力的大师伯站了起来。
糟糕糟糕糟糕,这解药说快还真快啊,大师伯上一刻还像块棉花似的,这会儿就能走路带风了?……符合常理吗?还有天理吗?!
戚明雪回头望一眼蒙面人消失的方向,控制着刚恢复知觉还有些不服管教的腿,走到李延竹跟前,面无表情和他对视片刻,感受到李延竹眼中包括但不仅限于恐惧的情绪后,伸手刷刷刷解开了他的穴道。
李延竹四肢一阵酸软,差点没给大师伯来个跪拜大礼,好歹扶着树站住了。
我跟这柔云派上辈子到底有什么孽缘,辛辛苦苦逃了这么远,老天偏要犯倔,不依不饶地把写作大师伯读作克星的女人派到了他面前。
不过……
李延竹目光下移,戚明雪身上的白衣不翼而飞,这身绫罗黄衫仍然有些眨眼。尽管他已经把孟家祖宗十八代亲切问候了一遍,可事情已经发生,冰清玉洁的大师伯已经受到凌辱,又有什么用呢?
大概是感受到了李延竹莫名复杂的目光,戚明雪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——
这衣服有什么问题么?虽说她那嫌她衣服脏给她换衣服、并劝她“好好服侍老爷”的丫鬟着实讨厌,但不得不说,这身衣服穿在身上舒服得很,比她原来有些粗糙的白衣贴身多了。
她之前被李玄霆的手下送到孟家的时候,被李玄霆亲手点了哑穴,所以方才不能说话。
她的内力修为不及李玄霆,无法自解,不过那蒙面人给她点了穴道,虽未能完全解开,但也已经松动了许多。
她运转内功,再次点过几处穴位,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:“李延竹。”
被点名的李延竹心中叹了口气,心道就算我被抓回柔云派,大师伯和我不一定谁活得更久,算了算了,现在还是不和她作对了,多哄着开心吧,反正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一头撞死了。
戚明雪看着他,心中的滋味难以言说——找到李延竹,放水让他逃走,就是她此行的目的,可现如今,李延竹就站在自己面前……
她承认自己不舍得让他走。
闭目片刻,戚明雪道:“我有些口渴,去别处找些水,你待在此地等我。”
放水也不能放得太明显,柔云派大师伯的面子还是很金贵的。
说罢她转身就走,走出几步,身后却有脚步声跟来,她皱眉一回头,李延竹随着她的停下赶忙停下。
“你干什么?”戚明雪满头雾水,瞪眼问他。
“我……”李延竹心道,我当然是怕你跑到我看不见的地方撞墙啊,“我也口渴了,我跟您一起去打水。”
戚明雪心道这小子不是挺聪明的么,现在怎么变傻了?
“你等我就是,我把给你带些水。”这下总该明白我的意思了吧,我回来的时候别再让我看见你。
李延竹“哦”了一声,想了想,有些不确定地问道:“大师伯,你要去打水是吧?你可说话算话啊。”
这才离开柔云派几个时辰,怎么还学会说废话了?
戚明雪莫名其妙一点头,不再理会这傻小子,转身向远处走去。
走出一段,这次李延竹果然没跟来,戚明雪挑了根粗壮的树枝坐着休息了一会,觉得时间差不多了,就跳下来,沿着原路返回。
这下早该跑得无影无踪了吧,戚明雪心里正这样想,就看见前方远处一个人在跟她招手。
她以为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,又走近两步,才发现有问题的不是自己的眼睛,而是李延竹的脑子。
她离开了这半晌,李延竹竟然真的在原地等着,老老实实连位置都没变,而且这小子还在欢呼雀跃地朝她招手,仿佛看到了什么天大的好消息。
难不成在柔云派“监禁”了七年,把这孩子养成了受虐狂?
这也说不通啊,他喜欢受虐为什么还要逃跑呢?
不过戚明雪很快就想明白了——必定是他在柔云派的时候,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变成了受虐体质,一跑出去,没有了众人的打骂,才发觉自己已经离不开这些虐待了。
……太可怕了!
戚明雪顿时有些汗流浃背,这孩子表面上还挺开朗,心理果然已经开始扭曲了,这可不行,得赶快矫正过来,否则他这辈子都没法过了!
已经变成受虐狂的李延竹对此还浑然不觉,看着大师伯空空如也的双手,有些奇怪:“大师伯,你打的水呢?”
戚明雪怔了怔,继而一阵来气,谁知道过了半天你这傻子还在这傻等,还想喝水呢,不是喜欢受虐吗,渴着吧!
“我……我忘了。”戚明雪一本正经地找理由,强忍着不让自己翻出一个大白眼。
“忘了?”李延竹大惊失色,心道不妙,显而易见,这是心事太多外在表现,现在还只是想想,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付诸行动了呢!
“大师伯你……”李延竹试探地说,怕一不小心刺激了大师伯的自尊心,反复斟酌着措辞,“人都是会变的,对一件事的想法也是会变的,从前那样,以后说不定就不同了。”
他眼巴巴望着戚明雪,盼望她能从自己的开导中获得一点信心,就算要寻死觅活也得等棺材准备好吧?
戚明雪睫毛扑闪一下,很快就听出他话中有话——这孩子的想法发生了变化,知道自己以前没有喜欢受虐的毛病,但现在有了,这是劝自己赶紧把他带回柔云派呢。
这心理着实太扭曲了,戚明雪心中严肃地说,必须要趁早纠正,否则就彻底来不及了。